阴阳穿行 法国巴黎的地下世界
pchouse佚名 2012-2-29 12:28:37

  “如果我们能够透过地表看到巴黎的地下世界,那么一个巨大的珊瑚丛林般的世界就会映入我们的眼帘。”雨果写在《悲惨世界》中的这段极具场景感的句子,如同来自19世纪的召唤,将世界各地的人们源源不断引往那个幽暗的地下世界。地面上那个骄傲辉煌得有些装模作样的“欧洲鲜奶油”,给我们展示的只是文明的外衣。更原始的吸引力,或许来自巴黎的心脏地带。

2

  寻找地下

  六月,一个细雨无风的阴沉下午,我们举着伞,拿着地图,穿过车水马龙的巴黎街道寻找地下世界的入口。旅行指南显示,地下墓穴位于蒙帕纳斯区的亨利上校大道,可找到街道,却无法在简略地图上辨出具体方向。四周皆是过路人的匆忙脚步,抬眼茫然张望,直到踏进一片草坪,才突然瞥见一支冗长队伍的尾巴,顺着人群望去,总算看到书中所说的那幢“深绿色的小型建筑”。

  刚在队尾站定,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就走上来善意提醒,这里4点停止售票,很可能排到窗口时他们就关门下班了。法国人对休息和下班这两件事向来刻不容缓,但我们还是决定赌最后的半小时。很快,一帮谈笑风生的美国青年排上来,接着是一对背着登山包的老夫妇,没人愿意听从劝告而放弃离开。15分钟后,我们已经成为队伍中端的幸运儿。

  脚步缓慢挪向绿房子的过程,已经吊起足够的悬念,门口一句醒目的警告更是让等得百无聊赖的神经迅速绷紧:“死亡帝国由此开始!可能会对孩子和精神脆弱者造成冲击!”

  终于掐着点进入售票口。凑近简陋的小窗,从黑人大妈手中买好票,穿过闸机口,回头一看,液晶屏上跳出一行数字:1062。我是这一天的第1062位参观者。

  跟地面上古老而历史悠久的巴黎城相比,地底下蛛网般纵横交错的黑暗坑道和洞穴无疑更吸引生活单调的巴黎人。早在法兰西第一帝国时期,参观地下墓穴就是巴黎上流社会的新时尚,逢周末,络绎不绝的巴黎人总是举家郊游至此。当时,这个世界上存放遗骨最多的地下墓穴就已被列入巴黎艺术杰作之一。

  深入墓穴,需垂直下降20多米,拾级而下130级旋转台阶。扶着井道壁上冰冷的铁扶手,脚步声枯燥单调地回响着。待到下降至地底时,稀薄生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人已转得有些晕眩,视物昏暗,唯有一盏盏遥相间隔的小灯,以微弱光线抵抗着洞穴深处的黑暗与寂静。

  身后那群欢乐喧闹的美国青年跟进来了,嘻嘻哈哈,狭窄低矮的地下走廊里尽是他们沉闷的笑声。两位老夫妇也进来了,郑重其事地戴好了头顶探照灯,专业得有点滑稽。

  最初一段湿滑而曲折的羊肠黑道只是摸底考试,让你适应这无声世界的气味与光线。走过长长的地道,是一片简陋的博物馆式区域,昏暗灯光下悬挂着法国摄影师纳达尔19世纪深入地下墓穴拍摄的珍贵历史照片。尽管其中一些作品在1862年的伦敦世博会上展出过,但在墓穴中观看,仍会有倒吸一口冷气的现场感。

  利用洞穴之间的曲折蜿蜒,墓穴以不同区域展示着历史。你可以看到18世纪无辜者公墓的旧址模型(这里六七百万人的遗骨最初就是来自这座公墓),看到殉教者墓穴厅堂,也可看到带有水位标尺的竖井,澄净的井水标示着巴黎圣安娜地区的地下水位。

  游览至此,兴奋的观光客们根本意犹未尽,恐怖、神秘与探险的愿望远远得不到满足。但转过一个弯,进入那个齐整得令人窒息的洞穴,喧哗与嬉笑顿时收敛,人们无一例外地噤了声。

3

  死亡画廊

  面对巨大无边的黑暗,一盏节能灯无力地散发着微弱光线。凭借苍白散漫的光,足以看清堆砌到1.5米高的尸骨遗骸,它们浩浩荡荡,顺着洞穴两边的墙壁无声延伸。此前虽在书上、电视电影中见识过世界各地的地下墓穴,但真实面对这黑压压密布的数百万遗骨时,仍难以仅用惊讶来形容。

  耳朵能捕捉的声音越来越细微。人们起初是窃窃私语,之后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些排列齐整的头盖骨,放慢脚步。空气并没有想象中的潮湿或难闻,经过一百多年,这些遗骨早变成了洞穴的一部分。这里远离着巴黎的地铁隧道、下水系统与一切嘈杂,在地表20米以下的深处消解时间与岁月的痕迹。

  六七百万巴黎人,安静地、不分彼此地躺在这里,已有一个半世纪。18世纪末,巴黎人难以忍受从公墓和教堂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臭气,于是当局下令取缔最大的无辜者公墓,并选择总面积超过11000平方米的地下采石场来安置数百万遗骨。

  搬迁过程是冗长而形式主义的。每天夜里,古怪的黑色车队穿过城区,以喧闹的祈福仪式将逝者的遗骨转运至南面的采石场,一路伴有牧师们唱诵的赞美诗。可惜,对死者的尊重是点到为止的,遗骨运到采石场井口,全部被一股脑倒进20米深的地底,再也无人问津。法国大革命时期,这个尸骨成堆的恐怖之处成为革命者、流亡者、逃犯与殉教者们的出没地,其中包括了在此隐居多年的马拉。

  拿破仑加冕后,为安抚处于恐惧不安中的人们,也为避免地下墓穴再酝酿出一场革命,胡乱堆砌的遗骨总算得到细致的修缮整理。那次大规模的改造长达两年,其结果差不多就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样子——由数百万遗骨组成的墙体中,胫骨与腓骨的上端全部朝外整齐排列,头骨全部朝一个方向码放,颇有拿破仑式的军国主义气势。在从事这项艰苦的整理工程时,巴黎人不忘发挥装饰艺术的天赋,将头骨镶嵌在齐整的骨墙中,拼出心形、十字架、花环、波纹,甚至酒桶状圆柱体。

  从骨头筑成的墙边擦肩而过,你再也无法获知他们过去的身份、年龄与地位。英雄、混蛋、贵族、流氓、妓女、孩子、老人、农民、穷人……曾经的社会标签、富裕贫穷在这里荡然无存,所有人留存在这世上的最后几根骨头,都混淆在他人的最后遗产中,成为统一的原材料,打造出这虚幻、迷人而又略带幽默感的死亡画廊。

  透过这个墓穴,巴黎的人与城还真达到了水乳交融——12世纪时,巴黎人在自己脚下发现了上佳的建筑材料,他们借助简陋工具深入地下采集坚固的岩石,这些石头,建出了伟大的巴黎圣母院以及整个巴黎城。几百年后,深邃而空洞的采石场又填充进巴黎人的遗骨,以艺术之名,成为另一道旅游新景观。

  整个地下墓穴长达1.7公里,走着走着,会有冰凉的岩水滴到头顶,顺着发根流淌至脖子,阴风阵阵。某些路段的黑暗、泥泞与漫长,也会增加行走的无助感。但这种奇异感受恰是洞穴爱好者们的醉心之处。任何人只要站在空旷的隧道转角嚷一嗓子,完美的共鸣声简直是天然的音乐厅。所以也不难想象,在颓废主义盛行的1897年,会有一帮闲极无聊的乐师在墓穴中点着蜡烛举办百人深夜沙龙,享受恐怖带来的浪漫。

  但我却是迫不及待要离开。顺着竖井拾级而上至地面时,周身的凉意还未散去,出口处的保安已经拿出手电筒要求每个人开包检查。在他身旁的桌上,果然放着从游客身上查获而来的一把碎骨头、几根大腿骨和一个头骨。

  门外,淡金色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透过云层笼罩着全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一个小男孩拿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法棍从我身边奔过,一对年轻人靠在街角电线杆旁享受拥吻的甜蜜,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牵着小狗绕过一摊明晃晃的积水,车流依然是一种节制的繁忙。现实世界的此刻,令人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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