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速写人生

　　围观陈暄的人生就像是进入了任意门，在那里，可以自由地通往音乐、建筑与艺术。网上搜索陈暄，跳出来最多的关键词是“摇滚歌手”、“服装设计师”、“艺术家”，“明星御用设计师”……这些还只是她“跨界”的产物。陈暄最主要的身份是十上建筑的CEO——一位女性建筑师。众人都好奇她的多重身份，但她却说，她只是对生活比较感兴趣，所有的设计都是从生活中来。

　　我没有跨界，我只是对生活感兴趣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在跨界，其实我只是对生活比较感兴趣而已。”

　　对陈暄而言，建筑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聚光灯下哑着嗓子歇斯底里的朋克是她，桌案前蹙眉思索一丝不苟的学霸也是她，噪与静的两个极端，发生在陈暄身上，浑然天成，不违和也不分裂。

　　无论是摇滚飙车还是艺术创作，她的每一次“跨界”都是在传达真实的生活以及真实的自己。

Thy Key 乐队时期的陈暄

　　玩摇滚是一段关于反抗与自由的故事，玩飙车是“谁不怕死谁就赢了”的激情，她身上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反抗精神，却被她自嘲是荷尔蒙在作祟。这一身“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的本领，总是引来大家的惊叹与好奇：建筑师本身就是需要输出大量脑力与体力的职业，女性在身体机能上已经很吃亏，为什么你还是可以成为Super Woman ?

　　带着这个疑问，我们揭开了陈暄分身有术的秘密：除开超强大脑与充沛的精力，还在于一张学霸的时间表，这张表上规划了一年的行程安排，从月到周甚至到日，没有任何时间可浪费。事实上，在这细化到了极致的时间表里，藏着就是陈暄对生活的绝对热情。

　　这种热情覆盖于陈暄生活中的每一层面，无论是做建筑、室内还是服装、艺术，她认为“当服务对象是人”的时候，“只有真正去体会生活，了解更多的生活，才能了解人”。“设计师有时候太自我了，他没有关注别人的需求，别人的生活，其他的社会形态是什么，他只在这个是圈里，我觉得应该让大家更更生活化一些。”

　　“我跟其他人的区别在哪里?我不能做重复的事情，做平直的事情，因为我的个性没办法，就比较随性。”

　　“我觉得热情不会抹灭，但只是体力上的问题。所有人都坚信说我会工作到咽气的那一刻。那时候年轻也漂亮，有很多人追，抱着才华抱着钱的也都有。但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要工作。很多好朋友都说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可以很轻松地过日子，尝遍美食，看美景什么的。但我说那个东西不能满足我。那时候到我开手持切诺基，从一个很年轻毕业生，然后各种头等舱飞，然后到自己赚钱的阶段，最后还有每天想要发工资。”

　　“你知道吗?真的好艰辛，但也过去了。”

　　在“我是砖”里找到“我是谁”

　　“我的迷失可能是在90年代。我当时的迷失，是我跟中国文化离得太远。”

　　陈暄在十年前做过一个展览，叫“我是砖”，其实就是她对自己时代迷失的找寻。在陈暄逐渐拥有话语权的年代，她却很清楚，她与当时的文人艺术家朋友们，并不处于同一个年代。她迷失只因与中国文化离得太远。

　　“我是砖”，展览由1000本尺寸造型与砖相同的砖书和2000块真砖组成。整个展览主题围绕70年代的艺术家、设计师、文学创作者，对自身在现今社会价值定位的思考展开。展览选用社会大生产时期的红砖作为载体…… 承载的是迷失但坚定的一代中国创作族群。

　　这种距离影响着她的创作——无法以某种风格去定义。但也是这种距离让她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与自我怀疑，她开始寻找“我是谁”。

　　“我那时候就很清楚，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年代，我们的思路不是一年代，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我们的表达方式不一样。”

　　“我觉得人是有一个阶段的，就是你在创作过程和你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或者在社会上相处一段时间，你总会在迷失。”

　　“我当时的迷失，是我跟中国文化离得太远。就我跟60年代的人，你每个年代的人都有迷失的典故，像他们可以穿片鞋，他们可以剃板寸，但我觉得这样很丑，但是他就可以雅痞。”

《我是砖，一个70人的自述》

　　那个时候她一直在找“我是谁”，最后她说，噢，“我是砖”。是红砖，不是灰砖。灰砖就是中国历史传统下来的，它们就算脱胎换骨，它们还是个中国本土。陈暄在青岛出生、长大，后来生活在北京，她很想找根，却找不到。

　　到后来释然是因为想明白了，80年代就是一块红砖，它不属于历史，只属于当代。因为时代的推进，被消费或者被变解了。每个年代都有自己的不同，现在红砖也变成外墙装饰，说明至少还是它的样子还是好看的。想明白的陈暄后来一直用红砖在隐喻她的那个年代。

　　“因为我存在过，无论我在这在前期后期末期的角色是什么，我在人生的这个场合里面有过轨迹就足够了。所以那个时候因为那个展览我找到了自己，就是anyway，我就是我。”

　　是的，你就是你，不必和别人一样。

　　做白日梦吧，像打开了任意门一样

　　“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在自己的生活中做自己的白日梦，我一直在做白日梦。”

　　陈暄从不吝于分享自己的生活，她的音乐、游记和冒险，她说，希望大家找回真实的自我，然后认真的生活，其实所有的设计都在生活里面。

容纳数万人的营地

　　去年9月，陈暄与另外64位中国人一起去了美国内达华洲黑石城火人节，创造了第一个中国主题营区，开始了一场颠覆自我的旅行。

　　火人节是一个始于1986反传统的狂欢节。每年8月底,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8万人,同时到沙漠里面造城，然后待8天，走的时候不留任何，包括一片纸屑，一个烟头。没有任何的商业行为，能买到只有两样东西，咖啡和冰块。大家只做一件事情——沟通，沟通生活，沟通任何。有女权游行的，有戴着防毒面具表达未来概念的……很多人把它当做是一场大型的生存挑战以及行为、雕塑、建筑艺术的聚会。

大型艺术装置

　　因地处荒漠，他们只能乘坐私人飞机降落，只有一个邮局可以寄明信片。沙漠气候白天奇热晚上奇冷，陈暄笑说她在当地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到房车里面吹一下空调。但实际上，就像是“开启任意门，拥抱陌生人”，陌生人会跟你讲话，你也可以跟任何人去沟通，还有免费的香吻。每个营地都有不同的活动，在中国营地是免费算卦。

带着面具的艺术家

　　晚上公共的区域叫plaza,是最活跃的区域，24小时不停歇，所有的艺术品都在这里，包括Facebook的CEO，google的高管都会去。

　　等到第8天，烧火人时有一个非常长的仪式……这时，所有的一切都会被烧掉，庙也会被烧掉。那个庙会放进所有人的记忆，以及对现在和以前人的一些怀念，然后烧掉，甚至还有人在烧掉的残骸里烤野猪。

烧火人仪式

　　这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白日梦，八天后梦醒了，但记忆却刻在了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关于未来的还有什么白日梦?“我想活到可以看到飞行器的那一天，我特别喜欢未来，所以我打算考飞机驾照”陈暄在说这句话时，带着小女生畅想未来的神情。这个怀有纯粹之心对待生活的人，早已把白日梦过成了自己的人生。

PART2：关于设计的可能性

　　陈暄的设计以大胆前卫著称，好玩儿不无聊，你很难去界定那是什么风格，但在看到时会在心里惊呼：这很陈暄。从著名的马腿桌到成龙、梅婷的家，从尤伦斯艺术中心到冯小刚工作室，她的设计中，形式与符号都是非常有趣的。她说，在限定的形式下，创造更多的可能性，才是设计最好玩的地方。

　　在本能下探寻真实

　　“我觉得能够宣泄这种最本能的情绪是人特别珍贵，所以我这个本能系列，是用动物的肢体来表达一种情绪，甚至不用它的表情，就用它的肢体来表达它的状态，是很平静，还是一种对峙，还是用愉悦，还是一种惶恐。”

　　陈暄的叛逆期来得比较晚，上了大学才懂得反抗虎妈，从剪短发都没资格到剪7厘米向妈妈宣战，从刚进大学的白衬衣牛仔裤到毕业时的一头海藻发加一身豹纹。老师说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你，“可是我不是为你而活”。找到自我的陈暄，开始选择真实地活着，为自己。这时的她，浑身上下带着北方大妞的洒脱劲儿。

本能家具系列-马腿桌

　　性格使然，严肃建筑给随性的陈暄带来很多挫败与痛苦。为了寻求宣泄，陈暄开始尝试通过艺术创造来传达真实的感受，“本能”系列艺术家具应时而生。

　　“本能”的概念是从中国的餐桌文化中衍生而来的。陈暄说到现在她每次坐餐桌都不知道该坐哪，而这些事情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了解。

本能家具系列-鹤腿条案

　　那她想表达的是什么?其实就是我们生活的当下，太容易隐藏或者淹没自己真实的感受，本能的反应。

　　在现实世界，作为社会人学的第一节课就是伪装自己。美剧《LIE TO ME》里的行为学家DR. Cal Lightman，通过洞察微表情与肢体语言，来探寻人的真实反应，在他看来语言、表情、声音都是伪装自己的武器，带有欺骗性，但行为往往会反映出真实的状态。因此，陈暄也选择通过动物的肢体，用本能的反应来表达一种真实。

本能家具系列-鹤腿桌

　　“桌上什么样大家都了解，桌下其实才是你真实的感受，所以用动物的肢体来表达最纯粹的感觉。”

　　“就跟我做音乐是一样的，其实音乐也在表达我是快乐还是我失恋了，我恋爱了，我觉得特别简单，就很直接。”

　　陈暄说，做艺术家很幸福，“不在乎你买还是不买，这就是我的创作，我可以真正的宣泄自我。”艺术品买的其实就创作者对事情的看法，他对世界的一个态度、观念，有趣的地方在于真正能够触动到使用者，是真实与本能的反应。

　　一条曲线的N个生命形态

　　前面说过陈暄的人生就像是一条曲线，而在她的设计中，也有这样一条“曲线”。陈暄尝试随意截取了山水画里面的一条山水的曲线，以‘同一条曲线’为题，去探讨一种设计的可能性。最后用这条曲线，做出很多种不同的产品、空间、功能等等。

　　这是陈暄的一次自我挑战：在限定的形式中去创作很多有趣的东西，还要包括功能上的转化。听起来就很难，可是她说，创造更多的可能性，才是设计最好玩的地方。

山水系列

　　“你的idea、你的想法、你的方式，你怎么用它，才是最重要的。”

　　“在设计中，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去用形式。在形式不变上，创造出各种很有趣的东西，那这才是设计。”

　　于是，这条曲线以不同的功能出现在了不同的场景中，变成了灯，烛台，屏风，甚至是墙……

　　在PChouse杂志的圣诞晚餐上出现过的山水烛台：是在探讨一个材料、食材，它本身的这种水墨的感觉。套用了同样的一个山形，它变成了烛台。

山水烛台

　　当山形再次出现，就变成了梅婷家的屏风，她家一进去之后是开敞空间，要立一个屏风，但尴尬的是要立在屋子的正中间。陈暄还是用了同样的山形，以老榆木榫接的方式，不能上下打钉，就用红色老条案做支撑，给两片山形做了平衡后，就能在中间独立站立了。

　　屏风的功能是改变人的行为模式，进来之后要迂回地进到这个客厅里面。山水同时也是一种移步易景的概念，就是走的时候其实整个的空间是在变化的，看到是虚跟实之间的结合。

梅婷家山形屏风

　　之后，山形又出现了在经纬投资的老板在密云的别墅项目中。山形还是同样的山形，却变成了围栏。那里有一个上坡，如果要接围栏的话很生硬，所以其实用山水的这种高低的自然形去破它围栏的一个收口，那同样拿金属的钢板一层一层叠起来，在走的时候，钢板的通透感还有差异。一开始这边是通透的，上面是实的，再往下走的话是变化的，它本身也有变化。

山形围栏

　　最后，它还可以变成墙。在2014年的上海国际家具展上，陈暄做了一个概念馆，在一个相对嘈杂的空间中，还要把这十个品牌互相打架的东西穿插进去，山形又变成了展区概念馆的区域区隔，它本身又不是很实，于是也产生了移步移景的效果。

2014年上海国际家具展

　　陈暄希望通过这些案例传达什么概念呢?那就是现在太多的设计师把形式强加于受众。设计形式不重要，只是你怎么用它，怎么去思考它?所以这一条曲线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一条曲线，但是用法不同，就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力。

　　不为形式而形式

　　陈暄早在98年左右就开始接触解构主义，从那时开始，陈暄就特别喜欢扎哈，对扎哈评价也甚高，尤其是扎哈早期的设计，虽然是从很小的点从沙发从室内开始，有些只能通过画来呈现，但整个设计作品非常有感染力。再后来，扎哈一直把她的形式永远重复地放在不同的城市里面，从而饱受业内人士与评论家诟病，但还是“很爱很爱”。

赞那度旅行空间体验馆

　　等国内的解构主义开始发展，但在嫁接上出了问题，陈暄开始受不了那种矫揉造作的为形式而形式方式去做建筑。这一点，从她对好设计的理解上就可以看出：

　　“好的设计是真的由内而发的形式，而不要因为形式而形式。好的空间其实是由这一个事件，一个项目而生长出来的真实的形式，还要从功能出发，实用当然是必须的基础，它是隽永的，我认为这就是好作品。”

　　“无论它是一个小茶几，一个小小的烟灰缸。举个例子就是，可以想到那个日本吃拉面的一个碗上有放筷子的，这就会让人觉得这是设计;然后花盆下面的托水盘，每次就觉得各种脏，当花盆和托水盘连在一起，就是他可以拖出来，连在一起他又可以加水，然后他又不用倒掉，就觉得这样的设计好好。”

成龙的《盗梦空间》

　　中国评选过多次“十大最丑建筑”，这种“丑”其实就是脱离了生活，为形式而形式，因而被批判说太符号太刻意。但符号换在陈暄这里，也可以是有趣的。

尤伦斯艺术商店

尤伦斯艺术中心

　　在梅婷家里有一面条形码墙，最初的设计概念是来自安室奈美惠，她在16岁出道，在那个年龄她给自己纹了一个条形码，那应该是八九十年代初，她的概念是“我是艺术家，但是其实我也是个商品。”

　　陈暄很欣赏这种真实的态度，所以条形码一直作为陈暄创作的元素在不同的地方存在。当然，用条形码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梅婷家是改造项目，色彩太多，只能用黑白灰去调顺。梅婷的先生是摄影师，所以用了她先生摄影的作品的截取，做成了条形码，同时这个条形码可以扫。扫下来是她先生作品的一句话。这样，就形式成了生活的密码，空间也有了故事。

梅婷家二维码墙

　　陈暄一直没有说过什么中国的乃至世界性的大概念，而是着眼于生活中的小事，可能是家居产品，也可能是一个空间一个展览一个艺术品。就像她改造的一个六平米的厨房，里面有一个模拟冬至下午两点的阳光投影，是被定格在阳光斜下来的那个角度。每年都有这么一天的这个时间，投影是可以重合的。陈暄的概念是在他家里面留住了这个时间点。这跟她学建筑也有关系，会计算日照率。很暖的改造项目，还有个很暖的名字，叫作《留住冬日的最后一缕阳光》。

　　“生活其实不是很大的概念，是很小的点组成。它不论是形式的还是叙事的，都会让你的空间充满了温暖。就是我希望在我空间的人有被包裹的感觉。”

　　采访手记：与陈暄老师见面时，她穿着黑色铆钉皮衣，带着招牌笑容，像一个没有疏离感的摇滚明星，我说特别有摇滚范儿，她笑着解释说：“我平时不这样，是因为刚刚结束完一个拍摄，所以就穿成这样。”语气中带着真诚的亲昵，一下把距离拉近。采访结束后，我伸出手想表达感谢，她直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天啊，我多么喜欢她，喜欢她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真实与纯粹，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或是活成她的样子。

　　最后，想以美国作家梭罗的在《瓦尔登湖》写的一段话作为结语：“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愿你我都“活过”。

　　(注：除备注外，以上图片均由设计师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