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些形而下的形式语言和功能模式不再是个问题时,我们有必要再来探讨这座假山的形而上的意义。回到山水画,中国的山水画从来不是写生,而是寄情。明代宗师文徴明在自己的《幽壑鸣琴》画中题诗:“万叠高山供道眼,千寻飞瀑净尘心”。可见满幅的层峦与叠瀑,是来净化尘心与俗目,从而澄怀观道,获得人的超越。画山如此,掇山亦然。《园冶》中讲,玩假山的“为者殊有识鉴”。换言之,把人从人造环境引到自然意境,是有超越凡俗的目的。在当代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要想身居庙堂、还要胸存丘壑,脱世超俗,显然是掩耳盗铃。那么,我们今天还要做假山寄情于山水的意义又何在呢?
说到建筑的精神价值缺失,人们往往把靶子指向对功能的过分讲究的现代主义。其实现代主义只是解决当前社会主要矛盾的有效方法,它所表现出的漏洞的根源还在于这个社会的机制本身。资本主义时代的所有问题都源于商品,因为价值要通过商品的天平来衡量和交换。在地产市场上,卖方志于利润最大化,买方意欲最高性价比,作为商品的建筑就变质了。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股票。艺术性只是服务于商品保值和升值的手段。因而越是那些讲求建筑艺术视觉冲击力的房子,它们离建筑的目的越远。那么,何以为“建筑的目的”呢?可能是那种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意的居住,即建筑作为人的创造物带给人身心的愉快和解放,而不只是点钞时的愉悦。在我们这个物质并不匮乏的时代,建筑足以脱离其低端的实用目的,成为人类的一种更深刻的享受。遗憾的是,好看的建筑并不少,但能够和人发生感情的建筑少,能使人对之有感情的建筑更少。在资本时代,作为私有财产,更谈不上一个建筑能和它法律的拥有者之外的人有什么感情。在这个意义上,“海中国”销售中心提供了一个机会,因为她的商业目的是让她成为“大众的情人”。这种目的契合于我们所探讨的如何让现代人爱现代建筑这一课题。于是我们让她不仅仅是用空间来拥抱大众,更是用延展开的表面肌肤,使之成为一个可以用人体的运动来触摸的建筑。她循环往复的上下路径让人发生好奇,让人有动的欲望,让人登上一层又一层,让人在运动中体会风景,让人在风景中品味场所……。人和建筑的互动,产生了爱情的契机。在冷漠的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这种人和他的创造物之间纽带的重构,是当代建筑的一个主题。
这些形而上构思的物化,还是从人的行走开始。建筑南面的大海,入口朝北。从停车场出来,斜交的浮桥把人吸向入口门廊。门廊两翼是通向二层的室外楼梯,这些楼梯又构成了室外的看台,等待着门前戏剧的发生。进了大门,底景是长卷般展开的海,中景是看海的洽谈空间,前景是两层挑高空间下的模型区。这个空间不是静的,左手边一个戏剧化的阶梯讲坛把一层和二层串连起来。室内设计师用漂悬在空中的无数银鱼把动感弥漫到整个空气中,这些漩涡状的游鱼进而把视线引到入口上空右手二层桥。这座桥通向了二层的室外平台,在这里可以和室外南北两侧拾级而上的人会合,再折身走向三层的平台。三层的平台是享受海景和日光浴的绝佳之地,也是做屋顶派对的好场所。不言而喻,室外的平台不仅仅带来了运动,还带来了活动。
景观设计师用展开的一层木平台和浮在野花上的木桥把建筑牢牢地锚固在基地上,并使建筑的主材外装木板的视觉力量放大。两层的售楼空间西侧是五层高的办公和样板间空间。这个拔高的体量用斜向的侧实墙把木地面拉到墙面,以表现山体的张力。
这个建筑成为了海边风景中的风景。开发商大概不舍得把这个建筑和一般的房子混淆,将之命名为“海中国.美术馆”。美术的体验要靠眼睛,但体验这个建筑需要身体。当然还需要耳朵,去听她的身上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和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