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是公认的“元宇宙”元年，而今年，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大模型亦迎来迅疾爆发。在当下放眼创意者们的工作瞬间，AIGC制图工具已快速代替纸笔，变成各类叙事与表达的新手段。

人工智能与新科技将如何改变设计业？于设计师们而言，AI的到来是危机，还是解放想象力的生机？现实生活的空间构建如何与新技术彼此交织？科技正成为当代建筑师们必须面对的时代命题吗？

DECO力邀来自设计与建筑领域的数位代表人物，他们拥抱新技术带来的无穷可能，乐此不疲于塑造感官体验，并结合新技术丰盈着每个人的日常生活。而答案，或许不在当下，却在他们持续探索的过程中，以及未来。

The Designers

Ross Lovegrove（左）：工业设计师，设计领域涉猎广泛。早年因设计索尼系列Walkman而闻名，同时与多个家具品牌保持合作。基于数字技术探索有机形式成为其近年来的探索方向。Ila Colombo（右）：现任Lovegrove工作室创意总监、算法工程师、AI提示词工程师。

Ross Lovegrove工作室基于AI工具构想了一种体态巨大的游艇结构，结合流体动力学与仿生学作为参数，采用网状结构实现船只的复杂性构造。

早在15年前，Ross Lovegrove就设想了一处降落在山地雪景中的太空舱，那宛若一个茧，与世隔绝，通过太阳能与风力涡轮机供能。这位曾设计过苹果电脑、畅销的索尼随身听，又与Kartell、Moroso、Natuzzi Italia等家具品牌频繁合作的设计师，游刃有余于新技术与氛围之间，也始终前瞻着风向。当2023年我们在“设计上海”见到他，他又带着年轻的搭档Ila Colombo向我们展示了人工智能将如何影响设计的未来。

Lovegrove结合F1赛车构思的一组香水瓶器皿

Lovegrove的设计仍是从传统的笔与手稿开始，他拥抱新技术，却又爱自然中的复杂无序，或者说，数字技术在他眼中是模拟繁复多变自然的手段。去年他结合F1赛车构思了一组香水瓶器皿，流动在赛车周围高速飞驰的空气、驾驶舱复杂严谨的工程结构都被转化为瓶身，瓶身结构虽是AI生成，却富有迸发的力量感。

Lovegrove与United Nude合作的3D打印高跟鞋“Ilabo”

IlaColombo也常以Midjourney作为辅助工具，探索织物材料的丰富变化。目前“晶格”结构被她频繁运用在首饰或时装构想中。

而其搭档Ila Colombo作为80后设计师，身兼算法与AI生成提示词工程师，也在用Midjourney等新工具畅想纷繁的面料、服装、首饰或家具，在她手中，柔软或近似植物编织的面料能被AI率先预演。“我很着迷事物的真实触感与肌理，它们是无形的，只能被感受，甚至难以被语言描述，可是AI绘画能够将那些无形的感知进一步表达出来。”

在设计师兼算法工程师Ila Colombo看来，事物之间存在普遍联系，AI制图工具拥有实现“三生万物”的潜力，譬如她将基于人体骨骼生成的“项链”转化成了自然有机的建筑。

Ross Lovegrove与Ila Colombo构想的户外音乐会充气建筑，探讨了建筑的流动性。名为“CosmicOdyssey”，整体设计方案以手绘结合Midjourney完成。

在他们眼中，“设计”已不再局限于造物，却是站在生命与社会系统去理解个体情感与变化的创造。AI是这场宏大探索中的一个途径而已。

The Designer

SPACE10创立于2015年，曾长期作为宜家的设计研究实验室活跃于世界创意行业前沿。关注新食品、家具生产流程、技术与设计的协作等诸多新兴生活方式问题。SPACE10于2023年9月正式关闭，但由其带来的诸多创意影响深远。

基于人工智能的设计成为SPACE10在2023年上半年的研究主题，并在6月与设计师组合Wang&S?derstr?m合作呈现了展览。

今年六月，SPACE10在哥本哈根展厅推出“人工智能时代的设计”展览，带领人们踏上家具、产品和建筑设计的未来之旅，分享AI如何支持人们重新思考设计原型和材料，并重新想象未来的生活方式。

创意与策划总监Alexandra Zenner坦言，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生成式AI工具几乎已经完全重塑了创意空间。从生成图像、文本到音乐，数字世界现在充斥着这些平台创造的媒体产物。

那么，在这个创意的新时代，物理空间是如何受到影响的？人们如何在气候危机下以新的方式设计建筑和产品？这些问题引导着SPACE10了解这片土地，建立生成式AI形成过程的基础知识，并探索它对设计界的意义。

SPACE10在今年6月推出了与设计工作室Panter&Tourron合作的项目“装在信封里的沙发”，希望打破传统沙发固有的沉重印象，让沙发轻便、易于运输。最终沙发形制由AI生成，生成关键词反向选用了传统沙发原型数据库中的描述。

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是SPACE10与Panter&Tourron设计事务所合作的“信封式沙发”（Couch in an Envelope）。SPACE10创意与合作部的Georgina McDonald称“这个项目挑战了设计原型当中的根本问题”，打破家具设计中的常理和偏见，以解放当今沙发的设计——将其重新想象成轻便、易于运输、适应性强，并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东西。

SPACE10与Panter&Tourron设计事务所合作的“信封式沙发”

但嵌入在大型语言模型中的过时和不可持续的原型，成为AI协同设计的约束。在整个实验过程中，“长榻（couch）”和“沙发（sofa）”这两个词尤其具有束缚性——每次在提示中使用它们时，沙发的传统原型设计会在视觉输出中体现出来，但他们打算创造一种与传统理念完全不同的东西。最终，Panter&Tourron通过“自重轻”、“可持续”、“可循环使用”和“便携运输”等替代性描述，指导AI突破了传统概念。

在由SPACE10发起的AI建筑设计竞赛中，Gustavo Jimenez构想了洪灾后基于在地资源重建的城市。

值得注意的是，AI允许更多的人进入概念阶段。现在，研究人员、工程师、作家或任何可能对设计项目有所贡献的人，都可以从零开始参与到设计中：从一开始就贡献他们的知识，而不是只让少数人去想象新的形式。“基本上，使用像DALL-E和Midjourney这样的工具并不需要博士学位，它只需要想象力，”Zenner补充说，“如果你没有得到好的结果，你只需要走得更远，想得更努力、更大胆。”

美国跨学科设计师Branden Collins构思了一个可充气、可穿戴的“家”，可收集能源或充气后居住。

虽然现在生成式AI主要是作为协同头脑风暴的合作伙伴，但Zenner相信，随着不断发展，AI将更深入地融入创意和设计过程，从概念到执行。这不仅有助于提高效率和速度，当涉及到实物制品的生产时，AI还有助于更好地做出决策；在可持续性和包容性方面，AI甚至能够帮助建筑师的设计更具意向性。

“Products of Place”项目面向区域材料垃圾的再生。由Space10与创意工作室OIO合作，借助AI将不同地区的工农业垃圾或建筑边角料数据化，继而帮助设计师匹配产品物料、制作成新的餐具。

遗憾地是，SPACE10不能见证接下来的旅程了——它已经宣布于今年8月31日永久关闭。从2015年到2023年，SPACE10最具影响力、最鼓舞人心和最具创新性的项目涉及食品生产、城市绿化、虚拟未来、无人驾驶、开源设计、森林保护等领域。我们相信，SPACE10的愿景和价值观将通过多年合作的500家企业以及宜家社区的25万人，继续传播到新的地方和组织。

The Architect

俞挺，Wutopia Lab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城市微空间复兴计划联合创始人、清华大学建筑学硕士联合指导教师。

建筑师俞挺近年的项目，明显地受到科幻电影、小说和他对数字未来思考的启发。他曾断言“元宇宙可能不是扎克伯格设想的那样”，也就近十年的观察和认识世界的范式提出了自己的“新建筑学”理论。

建筑师俞挺认为“世界是事件的集合”，所以建筑是经过特定分类和筛选后的事件以构建关系的特定方法形成的特定事件。以这种具有超文本链接的“复杂系统”思维方式为基础，俞挺不仅投身于元宇宙实践，设计了DAO Gallery等作品，也以线下的实体建筑作为工具去深入探究发展的人类极限，创造建筑学的新类型，进而拓展建筑学的边界。

中国建筑模型博物馆

2019年由他设计建成的中国建筑模型博物馆引用了《看不见的城市》中的“珍诺比亚”和科幻小说《黑暗大陆》（The Night Land），建筑本身就是巨大的未来垂直城市模型，里面展出的模型作品则成为城市肌理的构成部分，各自发散式预言着未来。

Wutopia Lab 为爱范儿（ifanr）设计的办公社区“未来社”，也呈现了技术时代的多元城市活动如何被组织。

2021-2022年的广州天河未来社“未来方城”和海珠“未来社HOUSE”则采用了极限建造的策略，前者把对场景的思考插入方城的临时巨型架构、形成“混合现实”的叠加态以应对不断变化的社会条件，后者延续了后现代城市社区“迭代补丁”的理念，呈现出以“光塔”为枢纽、以“糖”为隐喻的垂直微型社交综合体。

德必上海书城

今年刚刚完工的德必上海书城WE的设计，取材于《黑客帝国》中的瀑布的数字流，外立面三层摩尔斯码穿孔的错落铝板“雨线”与大堂内部的钢书架“雨帘”一起被俞挺命名为“钢雨”，室内外两块相连的电子媒介屏灵感则来自《2001太空漫游》中的黑色方尖碑。

Wutopia Lab为万科深业湾设计的“飞翔的红山”大湾区中心展览馆，在珠江三角洲西岸落定了一处与周遭环境反向的“静默之物”。

正如上述项目所展示的那样，常见的生成式技术只是设计手段。在数字技术时代逐渐成型的今天，俞挺分享了建筑师回应量子物理学范畴下算法辅助的“新建筑学”创作态度，并探索建筑师在系统中转变为架构师的可能。

The?Architect

建筑师唐煜，阿科米星建筑事务所合伙人，同时主导着事务所衍生的基于空间技术化探索虚拟体验的“平行空间”设计工作室。

建筑师唐煜是个十足的技术发烧友。“人与技术是主客体关系吗？”若从这个问题开始，他会说起摄影技术在过去百年来对文化的影响，继而延展至数码摄影技术的迭代，“这是个说来话长的话题。我最近也在梳理这个问题”，唐煜说。他说这对关系在当下仍然确凿，但是在一个可期的未来，若科技模拟人的五感抵达逼真的“奇点”，虚拟与现实空间的边界瓦解，“这种主客体的分界或许也会改变”。

作为阿科米星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唐煜就像是这家事务所的跨界探索者。在庄慎、任皓、朱捷与他等几位伙伴的主导下，阿科米星如今更像是一个以建筑设计为核心的生态复合事务所。从专注空间技术化的“平行空间工作室”，再到策划与运营跨界活动的“米行”空间，事务所如同处于一片大网的中心，向外发散出诸多支脉与触点。

2022年深圳双年展现场，锚固点也变成现场观众与线上观展在虚拟世界相逢的“入口”。

在2022年的深圳双年展上，平行空间工作室在展中设置了十余个“锚固点”——一个个微小的屏幕装置，被藏在展览中隐蔽的角落或转角。他们改造了数台PC（旧台式电脑）主机，屏幕被机箱外壳半掩其中，只露出小小的开口，引人一探究竟——现实物理层面微小的巧妙设计，也与“锚固点”自身的作用一脉相承。“锚固点”就像虚拟世界与现实的入口，现场观众可以通过扫描其中二维码进入虚拟的森林；而无法抵达现场的观众则能在线上观展，双方都会在那个虚拟森林中相逢。

阿科米星建筑事务所在2023年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打造了“全息舱”与“动捕舱”，当人摆动身姿，一棵虚拟之树上实时有飞鸟展翅而起。

在最近开幕的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中，锚固点也进化放大成了“全息舱”与“动捕舱”两种舱体与人互动，“舱体”接近电话亭大小。其中有一棵树的影像，当人在荧幕前摆动手臂，树上就会有不同的鸟飞腾而起。他们与一位年轻的数字创作者合作，以MidJourney生成丰富的鸟类形象。

这些承载虚拟体验的舱，不妨可以与阿科米星在建筑项目中构建过的数个“舱体”对应。“舱体”这个存在就像是阿科米星面向流动多变的当下、复杂多元的群体活动时呈现的一种建筑单体答案。

阿科米星建筑事务所在常州打造的“棉仓城市客厅”，在一处旧厂房中以屋中屋的形式建构了两个独立的“舱体”，一处用于店面，一处用于餐厅。“舱体”变成对一个开放空间的控制手段。

关于建筑师进入虚拟世界总有个论调，即基于3D建构的技术手段是优势——然而，在唐煜眼中，构建虚拟世界并非只是“建模”。无论是为天猫品牌日构建虚拟世界中的表演场地，还是在永嘉路打造供公众纳凉休憩的口袋广场，在唐煜看来，两者都要经历相似的设计过程。

“棉仓城市客厅”中的服装舱体端头

平行空间如今频繁尝试为大型展览构建虚拟体验装置，也非技术优势上的顺势而为，而是出自建筑师身份对社会生活变化的回应。经由20世纪下半叶的技术发展，一众建筑师曾基于新技术畅想过动态城市或都市小型化住宅，到了新一代建筑师转向互联网尽头的虚拟世界，只是那个未曾改变的“空间”对象的维度变迁。而平行空间如今的这些探索是“在行动中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