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斜杠家具设计师的“跨界”行为并不让人感到陌生：从Gio Ponti 时代到如今的Frank Gehry、Zaha Hadid等，都各自将自身独特的设计风格灌注到较小尺度但却与其建筑作品产生同样视觉震撼力的家具之中。相同地，在第一眼看见爱尔兰建筑师迈克·麦克马洪（Mike McMahon）打造的家具时，便能令人惊觉其商业化的潜力：“敲碗”的心态立即冒起……

建筑师Mike McMahon与妻子Jewlsy Mathews。

01

从自造

创造出整体艺术

Undulation Coffee Table (2022)

住宅内的开放式厨房，料理台、餐桌、餐椅都出自设计师之手。

在谈论迈克的家具设计之前，得先了解“整体艺术（Gesamtkunstwerk）”这一概念。这个由德国歌剧作家瓦格纳提出的美学概念于 1827 年首度出现，当时意指整合诗歌、视觉艺术、歌剧及剧场的艺术方法。到了二十世纪，该词语则被用于形容建筑、室内装饰、家具、花园等在同一时间被设计，以反映出设计师理念的统一性。而迈克之所以会转向设计家具，正是因为他在住进了位于伦敦国王十字区拉福德马厩（Rufford Mews）的公寓五年后，已体会到实际日常生活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或设计缺陷。不过，秉持着“与其搬，不如改善”（Don't move, Improve）的精神，他反而觉得应该想出解决它们的方法。

拉福德马厩公寓的户型图（上）与室内装饰风格（中、下）。

有趣的是，这些对自家住宅的改造拥有了独特的见解和要求并未如印象中那般化作“一条龙”的建筑方案，以最短的时间完成改造。相反，迈克与妻子朱西·马修斯（Jewlsy Mathews，即工作室的另一位合伙人）花了数年时间，进行了极为有机且渐进式的改造，最终得以在 2022 年竣工。“我当时并不知道我们最终会制作所有东西。但我们做得越多，我们就越是了解并意识到可以设计出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他说道。

公寓内的厨房（上）与房间一角（下）。

的确，“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打从 2017 年设计了的自家客厅里的一组架子开始，迈克便在与妻子和儿子共同的生活中吸取灵感，并预计每一年实行一个新项目。

迈克给儿子的房间设计。

而后，疫情的到来加速了他的进程。“那期间，从椅子到桌子，我们不仅完成了大约五个不同的项目，而且还搞定了儿子的卧室，并移动了一些墙壁以改善空间的布局。”当这一切都透过定制来设计时，每件作品也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美感，从而满足了家庭所需。除此之外，这些家具还具有灵活的功能性，以更实用地在未来——尤其是脱离公寓外的场景中——发挥新的作用。

主卧的衣柜（上）与非常现代主义风格的浴室（下）。

对此，迈克提到：“这之前，我和妻子在非洲和南美洲度蜜月期间，就曾在玻利维亚的一个阿米什家庭住了一段时间。阿米什人如今仍过着 17 世纪的生活方式，并不使用任何现代科技，他们都会建造自己的房屋和家具。这家人就在落户在马逊雨林边缘，其自造的房子就是一个迷人的住宿地点。在英国，很多人会从宜家或通过互联网购买扁平包装的家具。但我却喜欢以现代的方式回到过去‘制造家具’的时空，而不是仅仅订购扁平包装的家具。”

迈克亲手制造的家具。

02

从实验

探索出问题解方

上两图：Undulation Coffee Table (2022)。为了展现出花旗松木的美丽，将其制成台面，并以呈波浪形状的软木桌腿结合而成。

下两图：Unfurl (2020)。椅子设计想要表现的是约束下的分形几何学。结合了26 个单独的胶合板块的形式，将试图遵循人体的轮廓和形状，以最大限度地提高舒适度，并同时提出了悬臂式底座的可能性。

可持续性，是迈克设计中所重点考量的另一件事。“可持续性对于我们作为人类一份子，以及我们作为设计师的探索实践而言都非常重要。”他说道。有别于消费那些寿命较短的扁平包装家具，迈克致力于制造出耐用、非“快闪式”的家具。因此，迈克创造的这些家具不仅皆在英国制造，而且所使用的木材均经过 FSC（森林管理委员会）认证。即便他过去不曾制作过任何家具，但作为一名工作多年并曾从事大型项目的建筑师而言，“转向家具设计和手工制造其实算是一个无缝的过渡。”

Currach Dining Table (2021)。餐桌的灵感来自传统爱尔兰船只“库拉奇”（currach）外形中逐渐变细的边缘。由 366 块桦木胶合板组装而成，其简单的椭圆形形状中有着一个凹陷的圆形水果盘。

ZZ (2020)。与工作室中的 6 岁设计师之间的合作而成，来自于这为年轻设计师的概念草图发展而来。

譬如，厨房两侧和角落的墙壁，都是以回收模板当建材，并以混凝土浇筑而成。这些面板乃他家附近的建筑工地扔掉的废物。而相同的设计手法，也用于 Span 沙发结构中：其腿部乃以混凝土浇筑于雨水管而成，从而让其 40 毫米厚的 Dinesen 花旗松木制座席看似漂浮在结构之上，即便形态大型却依然拥有一丝的轻盈感。

Stereopsis (2021)。设计从艺术家 Bridget Riley 中汲取灵感，采用了几何图案来创造出“立体视觉感”的橱柜立面，让人们从表面中乍看有 3D 的形状。

有鉴于几何学是迈克长久以来着迷的领域，不少的家具亦能看见这一灵感元素的融入：像是吸引客人聚集的悬臂式餐椅 Unfurl，还有带有凹陷式水果盘的餐桌 Currach，都采用了 CNC 数控机器将桦木胶合板逐块手工切割和组合而成。后者实际上还应用了多达366 块组件。另外，Undulation 咖啡桌则以波浪形软木腿体现出迈克另一层面上的雕塑设计感。这类的几何图案皆充斥于整个公寓的墙壁和表面上，为室内空间带来了活力的能量，展现出迈克一家人的玩味精神。而且，他本人亦认为，将自己的家用作为实验想法和材料的场所并不是个风险。“因为，我喜欢‘被我们通过集体思考而制作出的物品包围着”的感觉。”

Span (2019)。以花旗松实心木板制成的结构，由 6 个圆形混凝土底层架空支撑而成的沙发。

最终，这个占地 90 平方米的公寓非常贴切地被迈克形容为是一个“多功能的城市庇护所”。

公寓内的餐厅。

03

从室外，

发展出微森林

公寓外墙的小阳台化为了“微森林”，为都市生活增添一抹绿色。

除了家具外，公寓中的阳台设计之美也让迈克获得了入驻今年切尔西花卉展（Chelsea Flower Show，起源于1862年，由英国皇家园艺协会举办，是全球最盛大的园艺博览会之一）的入门票：将小小的阳台化成了翠绿的“微森林”，不仅完美地将自然与建筑的融合，也成功策划出外来和本土物种相呼应的“植栽”。其中，树蕨犹如雕塑奇迹，其叶子向外辐射，为周围环境增添了一抹优雅。与此同时，攀缘植物则在阳台栏杆上交织出宛如巨大吊篮的错觉。视觉上亦有着曼妙舞者般的魅力。

阳台为城市景观提供了一个宁静的休憩之所。

“这些阳台在熙熙攘攘的城市景观中提供了一个宁静的休憩之所。在这里，郁郁葱葱的树叶不仅带来了美丽，而且充当了天然屏障，提供了一种隐秘的感觉，让我们可以安静地思考。”迈克提到。这一“微森林”的景观设计也将在五月移师到切尔西花卉展现场，届时将让更多人“预览”到那些自造家具的风采。对于自小就热爱设计和大自然的迈克而言，这确实是难以匹敌的巧合。

从内部往阳台外看，仿佛误入翠绿丛林。

当然，可以剧透的是，迈克的家具系列也将在今年春季正式发售，其中以再生纸制成的 Unfurl Paper 椅子就是亮点之作。遵循了当初木制椅的形式，这件采用了再生纸张制成的椅子概念，也将在展示中延伸为一款墙面，进一步展现出这一技术和工艺的可能性。迈克透露：“自打在自家公寓开启了设计实验以来，我的脑子里便开始不断涌现出各种想法，我将在今年下半年带来更多不同的作品。”

Q&A  Mike McMahon

请自我介绍。为何会想要成立工作室？

过去 16 年，我一直在伦敦的 Eric Parry Architects 和 Wright & Wright 等事务所工作。近十年来，我一直担任了国王十字区 4 Pancras Square 建案中耐候钢项目的项目建筑师，并担任贝尔格雷夫路（Belgrave Road） 11 号项目的主任之一。早前毕业于麦金托什建筑学院（Mackintosh School of Architecture）和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Queen’s University Belfast）。我太太Jewlsy Mathews则来自截然不同的专业背景——她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学位：验光学（City University）和人类学（UCL），广泛的知识总是让她着迷。她曾担任过多个高级管理职位，曾领导过眼镜设计师 Cubitts 和 Finlay London 的各个部门。在我们工作室内，她主要负责“除了建筑设计之外”的所有业务。

公寓内外都被绿色植被点缀得富含生机。

您目前的创作过程什么？遵循什么样的设计理念？

设计的关键在于每个项目都嵌入其环境中。我们目前在英国和我的祖国爱尔兰都有项目。但每个项目都非常契合其所在场地的背景和具体情况，其设计大量借鉴了该场地的历史及其周围环境。这意味着每个项目都是完全不同且独特的。可持续性和城市绿化对我们也非常重要，我们尝试将这些融入到项目的早期阶段。大多数项目我都会从概念的手绘草图开始，无论是设计一件家具还是一座大型办公楼，因为手绘草图是捕捉想法的一种非常快速的方法。

凹凸不平的地板，见证了他们“自制”的历程。

未来还会采用“整体艺术”的设计手法吗？此概念是否该有所复兴？

当然，我们已开始在其他项目中继续这样做，我们设计从内部到所有家具的一切，并将一些现有的家具拆解，并重新使用相同的材料来创造一件视觉上完全不同的家具。我认为我们的设计手法与许多建筑事务所不同的是，我们会从事建筑外如室内设计、家具和景观的设计。我们受到想法和概念的驱动，并跨越多个领域，因为我不想仅仅作为一名建筑师而受到限制。我喜欢设计空间的各个方面，从建筑物到咖啡桌等最小的组件，我想要在多个设计领域之间移动并在这些领域中发展思想和创意。在英国，有时可能会有一名建筑师、一名室内设计师和一名景观设计师参与一个项目。而我喜欢扮演所有这些角色，因为它可以创建更连贯的设计。

公寓内外都被绿色植被点缀得富含生机。

对您而言，好的建筑该有什么特色？

我认为设计与环境的相关性很重要，这可以避免建筑物变得平凡。目前设计中的危险在于，世界各地都在大力建造“玻璃塔”。实际上，这些玻璃塔可以建在任何城市，无论是纽约还是迪拜，但似乎并不符合其环境。我认为好的设计并不意味着你需要彻底拆除一栋建筑并重新开始。在气候变化和资源有限的世界里，我认为设计师需要更聪明，更多地与现有建筑进行合作，使其能适应当前的需求。我们还需要设计具有“长寿命、灵活搭配”（Long life, loose fit）的建筑，这意味着如果它现在是办公楼，那么它可以在 50 年后变成住宅楼或艺术画廊的概念。如果一栋建筑不具备适应性和灵活性，那么它会在 30 年后随着人们的需求变化而被拆除。

木元素是公寓内部重要的部分，上图为Riff (2019)，取名自“音乐中重复的和弦进行式“，设计将重复的单件模块塑形成为凳子。

最后，你对 AI（人工智能）有何看法？

我认为人工智能有助于创建视觉效果。世界上充斥着大量由人工智能产生的可爱视觉效果，但我相信进行设计的应该来自于人，而不是人工智能，因为后者的设计总是空洞且毫无意义的。这情况，就像是你的妻子告诉你“她爱你”和人工智能计算机程序告诉你“他们爱你”之间的差别。

我们所做的每一个设计都有灵魂，因为它有一个经过我们实践思考的概念。Rufford Mews公寓拥有真正的灵魂，因为它集合了我们在家具和艺术品中所体现出的想法。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保留对设计的控制权，以确保设计是由人为人所创造。

阳光经由植物映入公寓内，投下斑驳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