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31日,芬兰建筑大师Pekka Salminen教授(1937.8.11-2024.5.31),这个认真、谦逊、慈蔼又思维活跃的可爱老人,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Pekka与他的合作伙伴们(上)、奥卢法院(中)、拉赫蒂城市剧院门厅(下)。
Pekka Salminen
他是芬兰建筑学教授,PES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创始人和高级合伙人。同时,他还是Unije Workshop International UWI的创始人,以及成立于1987年在克罗地亚Unije的建筑与城市规划中心的创始人。1960年,他于从坦佩雷技术学院(Tampere Institute of Technology)获得建筑学学士学位,6年后从赫尔辛基理工大学(Helsink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获得建筑学硕士学位。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完成了多个伟大的建筑,其中包括广受国内外奖誉的无锡大剧院和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建设中的南京南部新城会展中心(中芬合作交流中心)则成为了他留给中国最后的作品。
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 建筑造型以福州市市花——茉莉花的花瓣为灵感,五瓣花瓣分别对应五个不同的场馆:歌剧院、音乐厅、多功能厅、艺术展览馆和影视中心。
在这副谦和慈爱的外表之下,或许你很难将这位老者与芬兰技术科学院院士、芬兰建筑师协会主席、芬兰建筑师事务所联合会主席等重量级头衔联系起来。事实上,自1968年起,Pekka Salminen就通过自己创立的PES建筑设计事务所向全世界展示芬兰建筑的魅力。1998年,Pekka被芬兰总统授予 “教授”荣誉称号(芬兰最高学术称号。——编者注),又在2002年被授予“芬兰国家艺术奖”。
我们曾与他有过一次接近三个小时的深度交流,Pekka为我们展现了一位芬兰建筑师的责任心与处事方式。正如他所说的:“我已经将工作与生活完全结合在一起。你可以说我工作了一天,也可以说我整天都在度假。”他用一生诠释着“建筑师”这个称谓。
PES芬兰总部办公室。
2017年,为了来中国主持“遇见芬兰”设计讲座活动,并亲自监管事务所旗下包括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南京芬兰合作交流中心、成都Icon云端等在内的几个即将落成的地标性建筑项目,Pekka Salminen推掉了 “芬兰设计周”的所有活动邀请,只是在登机前购买了一份他每日必读的《赫尔辛基日报》,生怕错过了哪些设计领域的趣闻与革新。采访正式开始前,他饶有兴致地阅读起其中一篇有关“芬兰设计将何去何从”的文章,一边用他标志性的黄色自动铅笔进行标注,一边时不时对我们说,“啊,这不正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话题吗?”
因为还未完全倒好时差,当时已经年逾八旬的Pekka在采访前为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他一边端详着手中的杯子,一边说道:“你看我手里拿着的这只咖啡杯,设计师在设计它时就要考虑到功能、材质和颜色。”轻啜了一口咖啡,他又低头继续读着报纸,“哈,文章里提到了杜松子酒,从酒名到商标,再到酒瓶,甚至连饮用方式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成都ICON 云端综合体项目,其外形犹如一座平滑的白色山体。南面和东面的阶梯状立面上,在较低的楼层上设有绿色露台,这些露台以平滑的曲线融入进建筑,创造了一个形似“竹林”的整体效果。北面和西面面朝街道的外立面上的方格条形图案由白色陶瓷和玻璃构成,而面朝河道的弧形外立面全由玻璃组成。
用一生来诠释建筑师的定义
百科词条解释将“建筑师”定义为受过专业教育或训练、以建筑设计为主要职业的人。可如果把建筑师的工作狭义地理解为只是绘制建筑外观图,而将施工、建造、技术、功能方面全权交给第三方伙伴,就显得有失偏颇。因此,Pekka不断对他事务所的职员灌输一个观念:我们不只是设计师,更是建筑师!
Pekka在与我们的对话中提到,他从小就对一座房子的建造过程充满好奇,所以最初他学的是工程技术专业。“除了金字塔的建造原理还没弄明白,我对现代建筑的建造方式几乎了然于心。”他对于他的领域用一种诙谐而有爱的方式去解读着。以无锡大剧院内部运用的大量竹材作比喻,一个带有Salminen式的典型特点就是,他深究于各个部分的内部衔接,让看似平整无痕的外观之下内藏乾坤。因此,他在每一笔线条落定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了它的建造方法,以及下一笔将走向何处。
无锡大剧院室内效果。
他会抬头看一眼身边的芭蕉叶,然后温柔说道:“你看这片叶子,它的弧度从根部延伸出去,中间没有任何的支撑却能稳稳地站住,其中的秘密就埋藏在树叶纵向与横向的经络之中,同样,竹子所显现出的又是另外一种结构框架。”显然,建筑师所探究的美感早已超乎它的外观。
15000块实心竹块覆盖了无锡大剧院的整个主剧场,并且每一块竹块的造型根据建筑造型和声学需要各不相同,展现了强烈的中国元素。
结构与材料始终是Pekka设计的起点,在他早期求学期间,丹麦大名鼎鼎的建筑师Jorn Utzon对于钢筋的运用让他备受启发。当时,尽管其代表作悉尼歌剧院还未建成,Pekka就已经动身前往Utzon在哥本哈根建造的私宅学习研究,同一时期密斯·凡·德罗的作品也滋养了他对钢结构的认知。此外,Pekka还是将德国混凝土工艺引入芬兰建筑的第一人。让他极其自豪的是,如今对于混凝土浇筑的把握,芬兰已经走在了德国前面。
在自己创作的无锡大剧院建成以后,因有人将之比作中国的“悉尼歌剧院”,Pekka这才抽空去参观了这个Utzon一生最重要的代表之作。当时已处在耋耄之年的他,在感慨前辈的无穷智慧之外,更加关心的是大剧院的未来命运,“在欧美国家,剧院可以成为联系家人与朋友情感和精神的纽带,上一场演出高雅歌剧,下一场就可能是孩子们的表演,使用频率一高,建造时的高额成本也就很快被分摊掉。”Pekka解释道,“然而在中国,剧院经常是一周都没有几场演出,建造成本的回收期就会变得很长。”
无锡大剧院的主要设计理念是基于它傍水而居的地理位置。8个巨大的钢结构翅膀般伸展开来覆盖了整座建筑,造型犹如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不让思想漂浮在空中
Pekka强调思考的重要性,常常站在客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不仅是与建造相关的所有因素,还要考虑到建成之后的运作,否则就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浪费。他以合作了几十年的赫尔辛基机场为例,“我每每落在全球各大机场之时,会从乘客的角度去想问题,观察自己在候机时的各种需求,而不是以建筑师自居,让思想飘浮在空中。”
就在Pekka八十周岁生日过后的两周内,赫尔辛基机场T2航站楼的非申根区域延伸部分新南指廊正式开放运营,这是他合作了近30年的长期客户。在这个项目中,他所领衔的PES建筑设计事务所负责了项目全部的建筑、室内及部分装饰设计。“建筑与室内是有机的整体,如果把室内割裂开来,用一种非连贯的思维去演绎它,就会破坏掉它应有的美感与灵魂,”Pekka说,“可喜的是,芬兰的大学最近已经将建筑系和室内设计系的课程进行合并,这有利于建筑师能由内而外地把握一个建筑的整体。”
自1989以来,PES建筑设计事务所一直不间断的对赫尔辛基机场进行设计,包括:T2新航站楼的飞行控制塔、乘客等候区、航站楼酒店、会议中心及其他商业设施(1996年),到达和离港大厅以及行李处理设施(1999年),T2老航站楼更新(2009-2012年),T2航站楼非申根区域延伸段的南指廊扩建(2017年)等。
因为思考角度,业主自然十分信任地将从设计到施工的所有都交给Pekka和他的事务所。在谈及项目完成度时,Pekka提及了一个很关键的词:时间。与办公大楼等功能单一的建筑体相比,公共建筑、文化空间等对功能需求多样的复杂建筑物往往需要倾注更多的时间,若按此类建筑每平方米2小时的设计工时来计算,他把赫尔辛基机场与无锡大剧院的设计时间进行了对比,前者所占的7万平米就需耗费14万小时,而与之体量相当的后者却仅提供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对于Pekka来说,为了实现项目的完美交付,只能占用自己的其他时间,帮助施工方去理解和实施他的设计意图,从建筑、室内、结构、景观、声学等方面做到全方位监管。其结果是,对于细节和品质极其讲究的Pekka赞誉无锡大剧院的完成度近乎100%,“无锡大剧院的业主方太湖新城政府是难得的好业主,在沟通中体现了非常专业的水准和素质,”老爷子聊到此时,仍然十分欣慰,“由于无锡大剧院的高品质建成,在当地获得了极佳的反响,我们也赢得了更多的认可,好多新区的领导都陆陆续续地找到我们做设计,比如位于锡东新城的步行桥等。”
赫尔辛基国际机场机场天窗及室内。摄影:Jussi Tiainen
谈及自己最满意的项目Pekka毫不犹豫,“自然是德国的Marienkirche教堂的室内改建。”该项目原是始建于1298年的圣玛丽亚教堂,在经历了几次毁坏和修复后,教堂于1996年向全欧洲的建筑师征求改建方案,最终的结果是,赢得比赛的Pekka意图把这一古老传统的教堂改造成一个“屋中之屋”音乐厅。他利用带有防火技术的声学玻璃和钢架结构,使得新结构几乎完全与墙体分离开,被分割成两部分的长形大厅,变幻成一个门厅和一个鞋盒形音乐厅。
让Pekka极为自豪的不仅是它荣获了芬兰混凝土建筑奖、德国建筑奖等诸多国际重要奖项,而且在十几年后音乐厅需要重新修整时, 业主来到他身边征求改造的许可,因为新的改造是建立在他的设计之上,如此尊重设计、尊重设计师的业主,让Pekka感到非常意外,他满意地为音乐厅打了110%的完成度高分。
Pekka在德国新勃兰登堡圣玛利亚音乐厅的改建中的声学玻璃反射板。摄影:Jussi Tiaine
Pekka在德国新勃兰登堡圣玛利亚音乐厅的改建中,通过一个带防火技术的声学玻璃墙将圣玛利亚教堂的长形大厅分割成两部分,打造出一个门厅和一个鞋盒形的音乐厅。
芬兰设计的精髓
早在Pekka还在Timo Penttil?设计事务所工作期间,他就代表工作室参与了许多重要的国际建筑项目角逐,也在那里学会了德语并与来自全球各地的设计师合作。Pekka说,“我能够很好地理解来自丹麦、挪威,甚至德国的设计思维,但对于意大利、西班牙等南欧国家的设计师,可能我就得费些力气去理解了。跟北欧设计相比,南欧设计具有更多的装饰性。”
许多人认为北欧设计非常干净、简约,但Pekka认为简约并不意味着极简主义,因为极简可能会导致设计者形式主义和非功能性的结果。“我认为北欧建筑的典型特征之一是解决基地、环境和未来用户的问题。”Pekka边说边在稿纸上画着他在芬兰居住与工作的房屋草图,“你看,在这相邻的三幢屋子之间,尽管每个人都会对自己所拥有的部分负责,但处在同一范围内的三个业主还会共同承担某些能源消耗和资源。”他用如今的高层住宅楼举例,“每个人都会在家中安装自己的空调,独立的空调外机悬在室外,不仅维护成本极高,单体加总的费用也会比统一管理要高得多。为什么不能共享呢?”
南京中芬合作交流中心的特别之处在于,该项目的竞标由南京南部新城管理委员会主办,芬兰驻华大使馆以及芬兰贸易协会(Finpro)协办,所有参赛事务所均来自芬兰。PES获胜的竞选方案中的一个特别之处在于,起伏的双层表皮幕墙的每一块玻璃都由具备太阳能收集功能的冰晶体装饰,这项与芬兰VTT技术研究中心合作的外表皮指向了建筑环保的未来之路。
在来自北欧国家的设计领域之内,如果要进行一场芬兰、挪威、瑞典、丹麦之间的对比,Pekka觉得芬兰与丹麦的味道最为相似,它们的本质都是谦逊和严谨。在最近的一次调查问卷中,100位被调研者被问及对芬兰设计的印象时,他们从桑拿、圣诞老人、湖泊等一系列答案中抽象出最为贴切的一点:现代健康的生活方式。此时,Pekka又拿起了那张报纸,整个版面仅用了一张木墩作为唯一配图,他轻弹了一下纸边,“这就是一个典型的芬兰设计:使用自然的材料,用简单的形式,木材的纹理暴露在外,显示了极为质朴的纹理之美,还有,它一定可以坐。”
Pekka曾说,作为最年轻的北欧国家,芬兰只有一个“风格”占主导地位,即严格遵循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或许他已经离我们远去,但他的设计与思想将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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