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什么样?
和黄涛面对面聊上两小时,
就会对这个身份有全方位的了解。
一口地道的京腔儿,
聊起天来话糙理不糙。
利落的光头加上不怎么“讲究”的穿搭,
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乐呵呵的松弛感。
自嘲“干什么都是三天热乎劲儿”的他,
原是学美术出身,
三十多年间
做过平面设计、玩过livehouse、
开过餐厅,
收藏了2000多件明清瓷器和
一屋子山西老家具。
在国人只喝龙井的2000年代,
他是第一批去景德镇做茶道器的人,
而后又回北京开了「蘭莲花」茶坊,
在圈儿里颇有人气。
如今一边做室内设计,
一边把茶文化自媒体做得红红火火。
2020年,
黄涛把自己多年的收藏
搬进京郊这栋别墅,
一个贯彻着“北方美学”的家就成了型:
四白落地的方正空间,
塞满了他从各地“拆房市场”
淘来的山西老家具,
以四平八稳的对称格局陈列着,
自带一种厚重“粗笨”的侘寂感。
迎着北京的初秋,
DECO拜访了这个家如其人的粗犷空间,
和这位“万金油儿”一般的生活家
聊了聊“吃喝玩乐”的学问。
黄涛,室内设计师、美食家、收藏家,「蘭莲花」酒吧/茶空间创始人。典型的射手座,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万金油一般的“生活家”,喜欢旅行、字画、喝茶,也喜欢研究北方特有的文化根基。他从事过不下7种职业,爱好多样但从不“死磕”,主打触类旁通,顺从内心地吃喝玩乐。
一楼客厅的格局方正又对称,中西混搭的沙发、卧榻围着茶几,围成一个正方形。整面墙的老柜子里整齐摆放着黄涛收藏的茶。
走进黄涛的家,第一眼感觉是“端正”,第二眼感觉是“粗犷”。端正,是因为空间的格局方方正正,四白落地的硬装加上四平八稳的对称陈设,俨然一派舒展大气。粗犷,是因为一切都无关情调,深色老家具们沉甸甸的,斑驳痕迹比比皆是,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主人是个不拘小节的硬朗人儿。
客厅里的茶几是一对清代汉白玉门墩,边几是晚清景德镇的青花鼓凳,搭配上丹麦设计师的中古沙发,东西结合又毫不违和。简约的红色落地灯来自西班牙灯具品牌VIBIA。
这份端正和粗犷,是刻在黄涛骨子里的审美,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他是被苏式美学感染的一代。八十年代满街方正的小砖楼整齐划一,高大的展览馆、博物馆充满建筑张力,他记忆里学校的水磨石地板、绿色半墙围,敞亮家属大院儿以及外交公寓 ,都潜移默化影响着他。
茶几上摆着蛐蛐儿笼,缸里养着鱼,满屋都是晾晒中的果实,北京秋天的生趣浓缩于此。
做了二十多年的设计师,他更喜欢琢磨南北审美的差异,“以海派为代表的南方设计,是受殖民地影响的美学,它崇尚精致、优雅,是最细腻的表达。而北京代表的北方设计是苏式美学的演化,崇尚横平竖直、对称结构,是更理性的审美。”
至于二者谁更高明,黄涛觉得很难评,“没有什么谁比谁厉害,只是不同的时代背景造就了不同的生活而已。但我自己是个粗人,太精致的活法儿会有点累。”
一楼连接客厅和厨房的走廊也陈列着很多老家具,红色柜子是黄涛收藏的晚清藏式家具。上方照片是不丹摄影师帕武的作品,照片中的人物是黄涛非常喜欢的藏传佛教导师/著名导演宗萨仁波切。
粗归粗,可不代表这个家的设计里没有独到细节。纯白的墙壁看似简单,却带着耐品的暗纹,是防裂布基底制造出的纹理,一来可以防止墙面开裂,二来也是一种视觉变奏。
各个房间的格局虽然方正,但走廊的垭口被处理成了圆拱,各种结构上的阴角、阳角也都做了微微的圆弧处理,再加上几个壁龛,有种洞穴一般的安全感。“就像人一样,胖一点圆一点会让人觉得亲切,太有棱角了就产生距离。”
从客厅穿过走廊,可以一眼看到厨房,两道圆拱重叠在一起,让家有了洞穴一样的安全感。客厅垭口的边角也被处理成了圆弧形,弱化了方正格局的硬朗。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家中50%的家具都来自山西,自带一股风尘仆仆的历史感,用黄涛的话说“随便一摆都是侘寂”,像个博物馆似的不太亲切。但当你坐下来细细感受这个家,甚至开始参与使用的时候,又会发现它其实不乏烟火气。
在一众山西老家具中穿插着来自北欧的中古家具和现代极简的灯具,尤其是沙发、扶手椅这些切切实实需要提供舒适感的家具,黄涛都选择了西式家具来混搭。厨房和几个卫生间的设计,灵感也都来自美式或法式风格,“像开放式厨房这些功能性的空间,在中式传统的家里是没有的,属于西方的发明。所以在我的脑海里,它们就该是西式的样子。”
厨房是家中少有的西式空间,一扇折门隔开中厨和西厨,门上的拉手是从上海淘来的老黄铜件儿,带着斑驳的痕迹。冰箱来自Smeg。
这样的混搭设计可不仅是为了尊重传统以及制造多元的视觉感受,而是为了让家更符合自己的生活习惯。对于一家子爱下厨、爱围坐一起吃饭的人来说,功能齐全的餐厨区实在是太重要了。
卫生间以壁纸搭配木质半墙围,洁具的选择也都很有“年代感”。比起现代的简约,黄涛更偏爱复古的质感,“像我这个岁数的人,复古一点会让我觉得更稳重。”
黄涛说,最初决定把家搬到京郊,是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把城里的几套房子一卖,别墅的钱就出来了。”新家够大,又有电梯,装修时还做了很多适老化设计,和父母、妻子、女儿三代人住在一起,既能相互照应,又有各自的空间可以互不打扰。
负一层书房空间,椭圆桌区域是主人练字的场所,墙面上一排浅灰色的内嵌式定制柜形成了简单却有纹理的背景。瓷缸里水培着一棵杜鹃,黄涛会把开出的杜鹃花作为茶花使用。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搬入这个800平米的别墅时,黄涛只添置了一件新家具——二楼的B&B沙发,其余这些满当当的家具和陈设,全部来自他旧时的收藏。“我买东西好像从来不是为了等着要用,而是赶上价格合适的就收,收着收着就大发了。”之前城里的两套房子几乎都被他塞满,还有放不下的先寄存在朋友的库房里。
地下一层走廊墙上画框里装裱着非洲的手工织物,是黄涛在巴黎淘来的。条几上摆着三块西藏铜皮,它们原本是完整的佛像,但在岁月中破损成一块一块,如今被收来当做艺术品摆在家中,也别有一番残缺之美。
这些积攒下来的家具在空间里一铺,属于他个人的韵味就出来了,就像是为这个别墅而生,没有一丝违和感。做了多年室内设计,黄涛对选家具这件事颇有经验,“不要为了一个新家现买东西,时间来不及,也很难遇到性价比高的。平时一定要有自己的收藏,这样做出来的家才有沉淀。”
书房位于地下一层,一角享有天井采光,三张西式的扶手椅围着中式矮柜,不经意间就玩起了混搭。背后的山西老木柜上摆着琉璃的建筑构件,这些从老建筑上拆下的碎片,在现代居室中都能成为很好的装饰。房梁上原本有根不怎么美观的水管,黄涛用黄铜把它包起来,做了下沉处理,看上去像个装置艺术。
黄涛的收藏无关价值,至少不是为了升值,基本只是出于兴趣。说到这里他又不得不提起南北的文化差异,“一般咱们会管上海爱收藏的人叫‘藏家’,在北京就会叫‘玩家’,以玩儿为主。”
早些年,他会去各省市的集散市场收老家具,与其叫集散市场倒不如叫“拆房市场”,因为那里的物件都是拆古镇拆出来的,又多又杂,堆积如山,价格还十分划算。“年轻人真未必喜欢这些粗苯的老古董,别说买了,白给人家都不一定要。”于是他就奔袭全国各地去“捡”宝贝,喜欢的统统收下来。
练字的书桌旁边,两个山西木柜并排放置,撑起整个书房的“排场”。门上挂的小饰品是古时宫灯上的同款穗子,是老北京独有的手工艺。
他还有一间专门存放瓷器的小仓库,里面是他从90年开始攒下的2000多件明清器物,以明代的民间青花瓷居多。“那时有热情的时候,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但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兴趣点过了,或者是觉得数量差不多了,就会停手。”
书房定制柜对面的墙面,以严格对称的陈设方式布景,体现着舒展大气的北方审美。墙面上的大型画作是北京艺术家卜镝的作品。
除了家具和瓷器,他也收藏当代艺术品,而且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只收朋友的作品。作为一个典型的北方爷们儿,黄涛交友甚广,微信里时常联系的就有8000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酒肉朋友”,其中自然也不乏很多艺术家。
粗略统计下来,家中至少收藏了30个好友的字画、雕塑,“这些不一定能升值,收它们一是为了给朋友捧个场,二是为了让家有人情味儿。毕竟这些都是我身边的人,看他们的作品就会自然而然地和作品背后的人联系起来,也会回忆起我们相处的一些小事。”
一楼客厅中的卧榻是清代早期维扬家具榉木榻,上方的两幅艺术作品同样出自卜镝之手。
地下二层的走廊里挂着不少高原的摄影作品,上面是窦唯、魔岩三杰等音乐人。当年黄涛做平面设计时,就经常为这些乐队设计宣传印刷品。
楼梯间里随处可见艺术藏品,左侧的油画作品来自陈丹青,右侧的版画作品则出自王文昌之手。
和收藏一样,黄涛对于兴趣和爱好也是“三天热乎劲儿”,热爱的时候全情投入,一旦兴趣点过了就会停下来,但也不是完全舍弃,只是暂时搁置,再过几年,兜兜转转,或许又把这个爱好捡起来了。
茶室的结构也是几乎是对称的。一整面墙的书架是黄涛找设计师朋友定做的,材料用的是朴实无华的钢板。这样的设计在南方可能略显粗糙,但在充斥着北方美学的室内,便是浑然天成。
小时候学过绘画,现在又爱上了书法,他在别墅地下一层的书房里为自己安放了一张练字的大桌,上面的笔架、摆件、杯杯盘盘,也都是淘来的老物件。穿过走廊就会从书房来到满是藏书的茶室,茶席就设在窗边的地台上,享有家里最好的阳光。
负一层茶室以家具的摆放划分出三个空间,书架的对面是一个可以“围炉”的区域,背后墙上挂的匾也来自山西老建筑。右侧的边柜是设计师登舟的作品。
茶算是他爱得很“长情”的领域,2000年前后,他是第一批去景德镇做茶道器的人。那时他和朋友们自创了软装配饰工作室,经常需要去景德镇找匠人定制茶具。“当年景德镇的人只喝龙井,用玻璃杯,所以他们是不会做陶瓷茶具的。我们去了就一点点教当地的手艺人怎么做,怎么喝。”
可以说是有了他们这第一批研发者,茶道器才渐渐在国内有了市场。爱喝茶、爱做器具,也爱设计茶空间,于是黄涛索性就和朋友一起开设了「蘭莲花」茶坊,这个位于祥云小镇的茶空间几乎是每个爱茶的北京人必打卡的茶道胜地。
别墅的前后门有错层的落差,所以虽然茶室在地下一层,窗外却是开阔的绿化地,窗子的采光也非常好。平时黄涛很喜欢盘坐在这里,和朋友安静地喝喝茶,或者自己发着呆感受时间流转。
爱收藏的他,当然也爱藏茶。家中很多柜子里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叶,每年仅在收茶方面的开销就要达到二三十万,加上朋友送的,“一辈子也喝不完。”但黄涛也并不在意他的藏茶是否要喝,玩得开心最重要。在他看来,越是经济放缓发展的时代,人们越有时间向内探索,能停下脚步来品品传统文化,茶无疑就是最好的体现。
他希望自己做的茶空间也好,茶道器也好,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不搞虚头巴脑的仪式。“茶圈儿里有种说法,如果你欠别人一个亿,那就来找我喝顿茶。虽然茶不能解决钱的问题,但起码能让你在喝茶的一小时里忘却烦恼。”
茶席对面,红色的明代山西大漆皮箱成为整个茶室的点睛之笔,上方的竹叶图案油画作品,来自辽宁艺术家王勃。
茶是个“坑”,会消耗大量的资金和精力。或许各行各业玩到深处都是坑,黄涛的人生就是从一个“坑”爬出来,再跳到另一个“坑”里,乐此不疲。
用他的话说“北京孩子天生爱玩儿”,何况这些领域触类旁通,从绘画到音乐再到设计,都和艺术、生活相关,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成了“生活家”。现在的他更多是扮演室内设计师的身份,为长春、太原、呼和浩特、武夷山等等城市设计茶室,也设计青年餐厅之类的商业项目,用他粗犷的北方美学感染更多人。
二楼主卧窗边舒适的一角,沙发是丹麦的中古家具,书架来自国内家具设计品牌多少。
院子的陈设并不复杂,卵石地面摆上几件户外家具就完成了。“比起精致的庭院,我更喜欢野趣多一些的院子,”黄涛解释说,“太精致了我会觉得活得有点累。”
“我也一直在检讨自己这种三天热乎劲儿的性格。”但作为一个典型的射手座,黄涛很难彻底改掉这个习惯,总是一边检讨着,一边就去开辟新的领域。或许明天他就会暂时跳出茶坑,也抛下设计,投入新爱好的怀抱。
“天性难改啊,”他哈哈大笑着说,“去跟射手座谈场恋爱,你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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