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威
痛苦的建筑师梦
“那种学习真的就是要把你给掰碎了,把你的信心完全击垮。”马晓威和记者说这话的时候,距离那个学习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但他还是记得太清楚了,因为那是他人生的一个非常时期:从雕塑转到建筑本来就要从头开始,何况又遇到那么些个让人无从下手的课题。“迷茫。我现在头上的白发就是那时候给熬的。”马晓威笑言。在国内读完雕塑本科,再在英国度过了3年建筑学本科阶段,而后又是2年的建筑学硕士课程,这些足以使马晓威华发早生。
那时候,马晓威在英国读完建筑学本科,实习工作2年后进入了英国皇家艺术学院(Royal College of Art)继续建筑硕士学位。在2年的学习中,只有两个研究课题,第一年的“幸福”和第二年的“真实”。这两个课题都没有明确指定场地和区域,而是要你去思考、研究和探索,然后立项;再研究,再探索…… 但探索什么呢?
“每年我们有9个多月的时间在学校,大概8个月在探索的苦恼中挣扎。把‘幸福’从一个日常的抽象概念转化为一种物质存在形式,也许是建筑设计中最不容易把握的一个阶段,也是一个好的建筑师必须打破的瓶颈阶段。”在皇家艺术学院2年的学习过程中,“第一年,我们的指导老师对所有的人都特‘狠’。我们这一届共有18人,分成不同研究方向的4个工作室。我们所有的想法似乎天天都要因为思考的深度不够而被批评。我的同学来自全球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所有人在大学的本科阶段都是第一荣誉毕业生(相当于优秀毕业生),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自信。但第一年的前6个月下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寝食难安,焦躁不安——自信心完全被毁灭了。”到毕业时,马晓威原有的同学剩下11个人拿了毕业证,“有人读着读着就不见了”。第一年个人的自信被打碎,第二年学院会给一年时间再重新让你把自己收拾起来,放在一块。“那两年是我学习生涯中最辛苦的两年,但也是最重要和最有收获的两年。”那是马晓威2年的魔鬼式训练。
读本科的时候,因为马晓威有绘画基础(毕业于中国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雕塑系),每次讲评老师总会夸奖他。“但我感觉到老师看到的只是我手绘的技巧,并不是我的设计思路受到青睐,他会因此忽视我的设计能力。”后来马晓威干脆不手画了。现在马晓威也习惯用这样的课题方式做建筑设计,“尽管概念设计的表现形式很重要,但我们不会把注意力单纯地放在形式上,我们更希望去探索和发掘形成某种形式和现象的原始原因,也就是它背后的东西。建筑师一定要有关注点,并尽最大努力地把这种思考用建筑的形式和语言表现出来。”
在皇家艺术学院读硕士的两年对马晓威以后的发展影响挺大。后来他在英国鲁顿大学教书,有老师说:“感觉很奇怪,从你们学校毕业的学生都很自信!”马晓威笑说:“你不知道我们在学习中的苦难经历。”“那时候我每天晚上三四点之前没有睡过觉,也没有过假期。这是一个你逐渐知道自己是谁和你的心里要相信什么的过程。一辈子经历过这么一次就足够了。”
2004年,马晓威到中央美术学院的建筑学院授课,课题叫:为坐而设计。“我很喜欢这个课题,首先是你怎么来理解这个课题。仅仅设计一个非常合理或者舒适的座位,这样似乎把课题理解得太窄了。我希望我的学生首先发现自己在社会学层面上的关注点。”比如在高楼林立的今天,普遍存在一种现象,“居住在大城市的人正逐渐成为最孤独的人”,即使住在隔壁,人与人的交流也很少,而电梯也许就是唯一相遇的场所,那么怎么样解决城市里与日剧增的孤独感并增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呢?马晓威告诉学生要创造,这就是建筑师该做的。电梯间可以成为人们相互认识交流的媒介,也许当你无意间靠在电梯墙壁时,对面墙壁的上端就会出现星星或者心状图形,它们在另外一个人的头顶闪耀,这样一来你的“坐”把对方变成了一个天使,从而使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产生了关系。“这样已经跳出了惯常的思维方式”。马晓威喜欢“跳出来”思维的建筑师,“建筑是为人及人的行为设计的一个场所,真正好的建筑作品不仅要悦目,更重要的是要赏心!”
情感设计——“EQ家”
马晓威硕士毕业后在伦敦的大学教了几年书。2004年,他在伦敦成立了自己的建筑设计工作室。2005年,定居伦敦的马晓威以设计师的身份在北京参与了北京汽车博物馆的项目,因为这个项目,在2007年他把工作室发展到了北京。
去年,马晓威参与了燕郊市的新城区的城市规划。他不认同城市规划“面上”的东西,比如在初期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讨论道路需要多宽,汽车如何分流,如何解决现代都市常见的塞车问题等等。“交通好,秩序井然,这是不用讨论就应该解决的问题。但更根本的是,燕郊要对所有的市民说什么,怎么能让燕郊的市民有归属感,或者一种骄傲感,这不是在城市建造一个所谓的标志性建筑或者堵不堵车就能解决的问题。”马晓威认为建筑不仅仅要遮风避雨,现代人更多地在寻求精神层面的东西,“这就是我要研究‘EQ家’这个项目的原因。”
四川“5.12”地震摧毁了千万人的家园,更重创了千万人的精神世界。马晓威的工作室——MASAA [马斯特优(北京)建筑设计事务所]本能地注意到了这些。“我们很快就完成了这个‘EQ家’的概念设计。当时的灾情很紧急,需要大量的临时住所,我们在想,灾区人们所面对的何止是没有住所的问题?他们同时也需要得到情感上的抚慰。” MASAA的设计目的就是想让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心理上有寄托,感到安宁一些。“到目前,还有许多人心理承受着巨大压力,地震后遗症在折磨他们,要是处理得好一些,这些人灾后的状态也许会好很多。”
马晓威和MASAA设计这样的家就是要给灾难中的人们以希望。“最让灾区的人们感到惶惑不安的是顷刻间他们失去了对自身生活的主导权”,长期以往可能使一个人孤立、封闭,没有安全感。“‘EQ家’的设计在某种情况下来说是在设计一种态度,一种对灾区人们精神关爱的态度,以及建筑与人的精神关系的态度”。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呢?
地震过后的人们对钢筋水泥的墙体有了本能的恐惧感,而‘EQ家的墙体用双层薄膜做成,可以非常方便地用充气的方式搭建起来,可以很明显看到墙体是由气体和水这些柔软的东西构成,它能给人一种安全感;一旦下雨,雨水就可以用特制的屋顶采集功能让水沿墙体下行,而后被存储在墙体里;雨水通过沉淀处理能够洗澡,甚至饮用。“受灾的人,让他舒适一些,这个特别重要。对于孩子来说,在储水的墙壁里设计一个鱼缸,可以有条件养喜爱的宠物鱼,这样就可以培养孩子的责任感,还能够寄情于这个宠物,而不用一味等着别人来尽责任。
‘EQ家’的一扇墙可以倒下来做平台用,“不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甚至可以在平台上享受“看”——看蔚蓝的天空,看闪烁的星星;同时它打开了一扇你和你的邻居以及你的周围人们交流的门……“不是你受灾了,就得过最低限度的生活”。“我们的‘EQ家’希望給人们提供正常情况下能享受到的东西和生活的乐趣。过得舒适一些,对他们的心理健康会有帮助的。”
马晓威说他们设计的‘EQ家’现在还停留在一个方案阶段,“我们诚邀对‘EQ家’感兴趣的任何机构、生产厂家及个人和我们携手继续发展本项目,以便我们将来有更好的办法来面对自然灾害,我们也希望能为四川灾区人们提供及时的帮助。”
建筑里的个体概念和想象空间
在马晓威的建筑观点里,他非常重视“个体”这个概念。做任何设计的时候,首先承认个体的存在,并尊重个体,这是他做任何设计的一个核心。“作为建筑师,当他的作品被施工完成后,我认为这个建筑师只做到了70%;等所有的使用者完全进来并开始使用这个建筑后,这个建筑才算真正完成。”所以,在做建筑设计的时候,要考虑到人,“否则,我不认为它是一个建筑,它只是一个很大的雕塑品而已。”
持该种态度的马晓威和他的工作室MASAA,已经在北京完成了一个能反应这种设计态度的项目——北京奥运村法庭。一般的法庭都要戴个“大帽子”,以示法庭与其他建筑的不同。马晓威却偏偏认为法庭是服务人的,做方案时,思考点落在探讨个体和机构之间的关系上:“服务机构就是服务,不该给人‘我在上,你在下’的感觉,法律的尊严不是靠器质来体现的,而是体现在对每一个个体的尊重方面。”
于是马晓威工作室把这个建筑的外形设计成一个简单的方盒形状,最下方做了一个小山,方盒子就落在小山上。常规的法庭均是高台阶,有压迫感。这个法庭一反常态,进入法庭时先下行,建筑的一层就好像是地下室,下去后再去目的地。远看这个建筑,像漂浮在山上,又似天秤。“我希望它有精神,看过后你会记住它,甚至会再回头几次。这也许是中国的第一个看起来不像法庭的法庭吧。”
马晓威在设计中试图让建筑具有情感,还要给人以想像的可能。MASAA曾经为上海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做过改造:在30层的L形主体建筑的底部,即3层裙楼的屋顶上设计了一个18户人家的小村子。马晓威喜欢大都市内有一个小村庄的感觉。这样一来,酒店就有了农村的形式,但是别墅的享受,五星级的服务。入住在高层的客人从窗户看下去,呈现在眼前的是返朴归真的一个绿色微型村庄。大上海市中心的小村庄使人浮想联翩,甚至间接地改变入驻客人对这个城市的看法。
马晓威说他们现在做的建筑和空间设计项目性质和类型比较杂,除了建筑和景观的设计,他们也做过灯的设计。无论什么样的设计项目,都在试图探索问题,而不是盖一堆房子出来,把人装有进去就成。“一个城市最需要的是不同,而不是相同。最怕的就是在一个城市里,建筑师做出一模一样的建筑来”。城市如果处处相同,那就是“对人性的糟蹋”,那样人的感觉就死了,生活也就如同嚼蜡,没有一点味道。对于一个有意思的城市,马晓威说自己会非常愿意一个一个角落地探索。“当你的心为了一个东西猛跳一下的时候,那将非常有意思。我们的城市缺少的就是这些能让我或者你的心为之一动的东西。我们的工作室将会为此不停地努力。”